1
我同萧砚舟成婚数十载,白头偕老,子孙满堂。
萧砚舟临终前,却对着儿子说:
“我死后,将我和阿璃葬在一起,不能生同衾,便死同穴吧。”
阿璃,是我那早死的庶妹沈明璃。
在所有人同情的目光里,我轻轻地点头。
“都依你父亲的。”
全京城的人都嘲笑我,辛苦经营数十年,却连一个死人都比不过,夫君临终了都还念着旁人。
可是,若有来生,我亦不会再嫁给萧砚舟。
再睁眼,我们重生回到圣上赐婚的那日。
萧砚舟当众拒婚,将我的脸面踩进泥里。
我却长舒一口气。
向陛下庄重地行了一礼。
“臣女沈清棠,心悦冠军侯谢昭临,求圣上赐婚!”
......
语落,满座寂静。
就连刚才还掷地有声拒婚的萧砚舟都顿住了,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。
“沈清棠,你莫要胡说。”
萧砚舟压低了声音,在我耳边警告。
圣上探究的眼神在我和萧砚舟之间游离,只赐下一纸空白婚书,让我想清楚了再做答复,随后便离席了。
我抬起头,目光望向席间那个表情怔愣的矜贵男子。
抬步走到他身边,坚定地开口:
“谢昭临,你可愿娶我?”
谢昭临眼尾微红,眸中竟闪过一丝泪光。
他嗫嚅着唇刚要开口,萧砚舟的母亲赶忙上前:
“清棠,切莫说这些气话,伯母知道你受委屈,丢了脸面。”
“砚舟他是一时昏了头,说错了话。”
“你且放宽心,这萧家的新任主母只会是你,你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啊。”
我唇角勾出一抹笑,离萧母远了些。
“萧夫人,您言重了,萧砚舟既然心有所属,您还是遂了他的心愿,成全他们吧。”
上辈子,萧砚舟心中最难忘却的便是我那庶妹沈明璃。
只可惜,沈明璃庶出的身份,平日里又喜女扮男装,行事恣意。
与京城中的那些公子们称兄道弟,名声在官家夫人之间并不好。
萧母对她亦是嗤之以鼻。
对萧砚舟求娶沈明璃之事坚绝不松口。
但萧沈两家联姻是上一辈就定下的婚约。
而我知书达理,才貌双绝,又自小同萧砚舟青梅竹马,芳心暗许。
是联姻的不二人选。
上一世,所有人都艳羡我,夫妻恩爱,儿孙满堂。
可又有谁知,萧砚舟打心眼里恨我。
府中大小事务,乃至我难产九死一生之际,他都不曾过问。
日日醉生梦死,守着沈明璃的牌位思念她。
从前我还天真地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。
直到萧砚舟临终前仍然念着沈明璃的名字,我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。
重活一世,我必不会重蹈覆辙。
萧母听我语气没有转圜,顿时急迫起来。
“清棠,萧沈两家的联姻并非儿戏,你可不能擅作主张。”
“你那庶妹上不得台面,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才勾的砚舟丢了心神,我定替你好好教训一番。”
前世,我同萧砚舟成亲那日。
沈明璃悲痛欲绝,在闺房内自缢而亡。
只留下一封诀别书。
“萧砚舟,或许该叫你一声姐夫。”
“阿璃福薄,不比姐姐能同你白头偕老,今生不能嫁你,已经没什么好留恋的了。”
“若有来生,上苍能否全了我的心愿?”
那封诀别书字字泣血,却被萧母派人拦下,不愿破坏成亲仪式。
等萧砚舟从下人身上搜出信件,奔到沈府时。
沈明璃的脸上已盖上一张白布,没了气息。
所以。
萧砚舟这次在圣上赐婚之时便直言拒婚。
好在我也不是上辈子的自己了。
我亦要嫁我心仪的郎君。
“谢昭临,你若愿娶我,我便立刻在婚书上写下名字,回禀圣上。”
谢昭临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,站起身走到我身旁。
坚定地点了点头:“好。”
满座皆惊。
萧砚舟更是怒不可遏。
“沈清棠,你别太过分了!为了激我竟连这种法子都想出来了?”
“是啊,清棠,你同砚舟的婚事早就满城皆知了,如今何必欲擒故纵呢?”
“就算你真要嫁,也不该选这冠军侯啊。”
看着我让宫人取了笔墨便要在婚书上写下名字,周母立刻不淡定了。
谢昭临在我身侧的身体骤然僵硬,鬓前的碎发盖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神色。
我知道为什么。
谢昭临虽然得封冠军侯,但名声在京城并不好。
谢氏一族原本战功赫赫,可就在谢昭临出生之后,逐渐衰败起来。
人丁兴旺的一家变成了满门忠烈。
有传言谢昭临乃是地狱爬上来的索命鬼,才克的谢家人丁凋零。
京城中凡是有头有脸的官家,都不愿与他打交道。
深怕染上祸端。
可是我知道,事实不是这样的。
“沈清棠,你真的想嫁我吗?”
谢昭临的声音轻轻的。
“你若只是想出口气,我帮你。”
“但千万,别逞一时口舌之快,将后半生都绑在我身上。”
他的声音中满是不安,听得我一阵心疼,安慰的话语还未出口,便被打断。
“你这个逆女!”
“婚姻大事岂容你一个人做主!将你的婚书拿来,为父替你写。”
我的父亲满脸怒容,在大庭广众之下冲我吼道。
谢昭临向后退了一步,脸上露出一抹苦笑。
“去吧,你父亲在唤你。”
我却站在原地,脚步没有挪动分毫。
父亲自小对我严厉非常,但凡有一点不顺他心意便会摆出这副神情训斥我。
久而久之,我只要一见父亲动怒就变得乖顺。
他让我将新得的头面让给沈明璃,我乖乖顺从。
他让我搬出母亲生前为我装点的闺房让给沈明璃住,我也乖乖听话。
甚至他让我嫁给萧砚舟,我亦没有反抗,乖巧的在家中备嫁。
可是,上一世我乖顺了一辈子,今生也想为自己活一次。
“父亲,我要嫁谢昭临。”
我目光定定地看着他。
“我从未忤逆过您,如今便让女儿自己做一次选择吧。”
下一瞬。
我的脸被重重地扇到一边,一丝血迹顺着唇角滑下。
整个殿内的空气都凝固了。
“你若是敢嫁给谢昭临,我便将你逐出沈氏族谱!”
我抬手擦去唇边的血迹,扯出一抹笑意。
“那便如父亲所愿,我沈清棠从此不再做沈家女!”
众人皆惊。
名满京城的贵女典范,居然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。
父亲的脸涨的通红,身旁的侍从赶忙扶住了他。
“沈清棠,你当真要为了这么一个瘟神,同你的生父断绝关系!”
“定是我平日里管教你太少,你才敢这样忤逆!”
自从母亲去世,父亲便将外室抬进府中做了贵妾,很快沈明璃便出生了。
对我施家法也成了家常便饭。
父亲高扬起的手又要打在我脸上,掌风拂过却没有痛感。
谢昭临不知何时上前,宽大的手掌一把抓住了父亲的手。
“沈大人,大庭广众之下还要动粗?”
他锐利眉眼死死地盯着父亲,将我整个人都罩在身后。
我心一瞬间漏跳了一拍。
长至及笄,从未有人这样护过我。
所有人都不解,我为何要嫁给谢昭临这个灾星。
只有我知道。
他不是灾星,却是我一个人救世主。
上一世,难产那日,我的夫君、我的父亲,全都在沈明璃的墓前。
去缅怀他们心中最珍视之人。
没有人在意我。
在我一脚踏进鬼门关之际,是谢昭临一脚踹开了萧府的大门,从宫中带出了太医,才将我救了回来。
再后来,我同萧砚舟上山祈福,路上却遇到了歹徒。
萧砚舟为了保护为沈明璃求的长明灯,独自一人骑马离开了。
将我和孩子留在脆弱的马车里。
绝望之际,是谢昭临单枪匹马将我们救了出来。
可他只有一个人。
我们一路被逼至悬崖,一时不慎我跌了下去。
在援兵赶来的前一秒,谢昭临借力将我送了上去。
可他却坠入了那万丈悬崖。
留给我的最后一面,是他面上那抹释怀的笑。
自那以后我的心间亦有了一抹月光,他为了丢了命。
这份爱意却在他死后才被我知晓。
所以今生,我要守在他身边,绝不背离。
“沈清棠,我且再问你最后一次,你当真要嫁给他?”
在父亲的质问下,我坚定的点头。
他被气笑了。
“好好好,日后你最好不要后悔!”
父亲愤然离席。
萧母在旁开口讽刺:
“清棠,你怎么如此执迷不悟,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。你若愿意回心转意,我便还认你做我萧家的媳妇。”
“沈清棠,你如今名声也毁了,不如还是嫁我。只是阿璃为主母,你便做个妾室服侍她吧。”
萧砚舟也补上了两句,在萧母不赞同的目光里他们二人扬长而去。
我没有理会他们,在那空白婚书上庄重地写下了自己和谢昭临的名字。
带着谢昭临向陛下谢了恩,我同他站在阳光里。
“从今日起,我便是你的妻子了。”
谢昭临的脸瞬间通红,结结巴巴地说:
“还...还未成亲,不算数的...”
“你不想娶我?”
我起了逗他的心思,笑意盈盈地问他。
他抬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,立刻应了下来:
“想!”
我握住了他的手,并肩走出了宫门。
不过我还得回趟沈府,拿回那些母亲留下的,属于我的嫁妆。
谢昭临因为有公务要处理,便由我一个人独自回了沈府。
刚至门前,还未来得及敲门,整个大门忽然从内被打开。
我一时间没来得及躲闪,身后忽然有人将我往后一拽,狠狠摔在地上。
“让开。”
我忍着疼痛抬起头,便看见萧砚舟冷着一张脸居高临下地看我。
“不是宁愿被逐出族谱也要嫁给谢昭临吗?这就后悔了?”
我站起身,拍了拍身上的灰。
“我来去我母亲留给我的嫁妆。”
萧砚舟脸上的表情瞬间碎了一地,惊诧地开口:
“你的婚书呢?”
“你真的向陛下求了旨嫁给那个灾星?”
还没等我开口,府内便闯出一个红色影子,一把将我从萧砚舟身边挤开。
“这不是嫡姐吗?我刚叫人早早开门来迎萧郎,不想却冲撞了嫡姐。”
“这事也怪我,爹爹将新得的织锦缎给我做了一身衣裳,我想让萧郎第一时间看见,便喊了他来,姐姐不会介意吧。”
她大概还不知道宫宴上的事,还以为萧砚舟是我的未婚夫婿,只一味地炫耀身上的新衣裳。
还有和萧砚舟的亲昵。
我扫了一眼她身上那件金红色的衣裙,嗤笑了一声。
“无妨。”
这些年除了必要的吃穿用度,我的所有出行装点用的全是娘亲的嫁妆。
比沈府的那些远方表小姐还不如。
当年长公主邀我赏花,专门赐给我一件名贵的衣裙。
只因沈明璃的一句喜欢,父亲便做主给了她。
害得我在长公主面前好话说尽她才未动怒。
我自小便知,这偌大的沈府,我能倚靠的只有我自己。
“我来取些东西便走。”
我留下一句话便要往府内走。却不想刚走进内厅,迎面便被人破了一盆脏水。
萧砚舟忍不住笑出了声。
沈明璃从下人口中得知了消息,脸上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,柔声中带着恶毒:
“姐姐,原来你要嫁给谢昭临那个瘟神啊,你离他那样近,谁知道会不会带回来什么灾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