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年前那个阴冷的日子,当我在医院紧紧攥着父亲那双粗糙的大手时,再也没有昔日那熟悉而醉人的温暖,毫无热度的手掌揭开了一个残酷的现实,父亲再也不会醒来了,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他。陪伴他长达20多年的那块手表,尽管还在做着最后的冲刺,而他生命的时钟却永远定格在1998年3月12日12时30分。时光匆忙不曾为谁停留,任我怎样的呼唤和哭泣,父亲都一动不动再也听不见。命运似乎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东西,尽管你使出浑身解数却难以逃脱上天的安排。当生命的时钟戛然而止,还有什么能叫醒那咫尺天涯的世界?
父亲每天晚上给那块老式深蓝色的手表上发条,即使病危的时候也是如此。父亲患的是心脏病,这是他几十年工作不顺、生活困顿的后果。最后几天,痰堵喉咙呼吸困难,可以想像其难受,但他顽强地忍耐着,特别是晚上父亲难以入睡,眼巴巴地望着天亮,而夜又是如此漫长,父亲就一遍又一遍艰难地抬腕看表。临走的那天上午,他坚持自己大小便,洗漱一清,保持着一贯的整洁和庄重,脑子出奇的清醒,还让我回家休息,压根儿不像要走的人。谁知又出现心率衰竭,不巧氧气又快完了,就在护士换氧气时一口气接不上遂撒手而去。我抱着他双眼紧闭余温犹存的身体,才算真正明白了“失去”的无情和严厉。思念的疼痛被拉长渗入到每一个细胞,那个无比熟悉的面容每天都在溶解却永远不能挥去。
父亲50年代中期从部队转业到家乡从事电影放映工作,一干就是一辈子。挫折使他对阴晴无常的名利场渐渐厌倦与远离,与母亲一道茹苦含辛地抚育我们秭妹五人。他把爱和希望寄托在儿女们身上,用情之深、用情之专令人感佩。他离不开儿女,心中装满母亲和我们姐弟。长期的劳累和担忧,侵蚀着母亲的美丽,损害着她的健康,在外人和儿女们面前,她早晚都是女强人,从未表现出些许软弱,可父亲从单位一回家,压抑已久的母亲经常冲着他哭喊吵闹。可始终没看见父亲还嘴,总是见他默默地静坐、长长的叹息。他几次在大姐、二姐面前流露出委屈了母亲的歉意。父亲毕生对母亲尊敬如初,他们的爱虽经艰难生活的长期考验却历久弥坚。
记得儿时,由于春上风头高、症候大,瘦弱的我总爱发烧、呕吐,乡医束手无策,各种民间偏方也难凑效,母亲不得不通知父亲。父亲急急忙忙地从几十里外赶回来,背起我徒步穿过十几里山冲,等走到公路搭上汽车,他已是汗流满面了。说来也怪,爬在父亲宽阔的肩膀上,我的病已好了一小半,在城里医院打上一针、喝上两口水剂,就完全好了。
朦胧的时候,父亲是一座山峦,坐在他的肩上,总能看得很远;自以为是的时候,父亲是一汪山泉,独自咽下眼泪,留给儿子清甜。初懂事理而又富有逆反心理的中学时代,我对环境加于家庭、加于自己的不公特别敏感,动辄意气用事,好做无益的顶撞,不仅将父亲夹在中间,而且还责怪父亲窝囊。父亲总是沉默不语,等到儿子轻狂过后,才开渠顺水地点拔几句。他宽厚的原谅儿子,对于儿子的成熟具有足够的耐心。今天,当我终于明白生活的深浅、世道的叵测,人生写满太多的无奈时,方才真正认识到父亲的深沉和自己的浅薄。父爱如海,浑厚博大;父爱如火,炽热烧燃;父爱如泉,泽润心田。一位女歌手在赞美父亲的歌中唱道:“即使全世界都把我遗弃,你仍然把我种在心里最美的园地。”它唱出了我心中的感觉。
一夜之间儿女们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,对于子女们的恋爱婚姻,父亲既极为尽责又开明豁达,一如他惯常的处事风格。该说的话他因势利导,该提的醒他及时表明,但不包办代替不强加于人。儿女们一些草率之举、考虑不周之处,他不是循循善诱就是克制等待,不知跑了多少路,写了多少信,也不知独自流过多少眼泪。待子女们各自都有了自己的家庭,父亲的头发也就斑白、稀疏了。父爱是一株树,在季节的轮回中固执地坚守,撑一片浓荫默默付出;父爱是一本书,需要敞开心扉细细感悟……
父亲活了一辈子,儿子从未给他过过生日,更让我难过和羞愧的是,竟然到父亲临终走了我才记住他的生日。我不是有意错过,可是我一直都这样,错过了昨日错过了永远,疚恨总要深植在别后的心中。无数次当看到别人簇拥着白发苍苍的父母点燃生日烛光,我是多么羡慕啊!父亲给了我一生的温暖,可我却一片树叶也没有回报。多少次,站在他的遗像前,我对自己有一阵难言的低语。
冰心在《寄给父亲》里写道:“生命是无定的,人有时虽觉得很近,实际上却是很远,你和我隔绝了,但我觉得你是常常近着我。”父亲虽走了,但他用一生演绎的父爱却越来越清晰。当我遇到困难时给我信心,当我成功时给我祝福和警醒。
,生生不息,足够一生依偎和依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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